黄天骥:七十载治学路 九十年中大情|百年中大·大先生

羊城晚报•羊城派
2024-11-09 11:13:21

【人物档案】

黄天骥,广州人,现年90岁。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,出版有《黄天骥文集》十五卷及《唐诗三百年》等。曾任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学科评议组成员、全国古籍整理规划小组成员。获“全囯模范教师”“国家级教学名师”“全国戏剧文化奖戏曲教学与研究终身成就奖”“广东省首届优秀社会科学家”等称号。

【心中的“中大精神”】

“头啖汤、人情味”是中山大学精神的内涵所在。“头啖汤”指的是中大师生敢为人先、勇于创新的精神。“人情味”指的是教师之间、教工职员与教师之间、师生之间,都充满了人情味。

走进中山大学中文堂,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大堂正中镌刻的对联“领百粤风骚开一园桃李,揽九天星斗写千古文章”。这副对联,出自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黄天骥之手。它是中山大学中文系历史的凝聚和品格的写照,也是黄天骥毕生的追求与志趣。

2015年,黄天骥在中山大学中文系主讲中文系专业导读学术讲座——“中国戏曲”主题讲座。图源:中山大学中文系

治学:融会贯通,与时俱进

自1952年考进中山大学中文系,1956年毕业选择留校任教,直到85岁退休,黄天骥一直学习、工作在中大,从未离开。回忆自己在中大的这些年,黄天骥笑言:“我读书的时候很调皮捣蛋,当老师以后也是‘没大没小’的,在学校哪个都不怕。”

黄天骥走上戏曲研究的道路,与他“顽皮”的性格有关。大学三年级的戏剧史课,由戏剧学家董每戡教授负责讲授,那时他留着八字胡,样子颇为威严。一日下大雨,先生上课迟到了,黄天骥朝门口一望,见老师还没来,他便走上讲台,驼着背、弯着腰,擦擦鼻下的“胡子”,学起了先生上课的样子。他学得惟妙惟肖,逗得同学们捧腹大笑,却不想一回头,发现先生正站在门口盯着他看,也不作声。黄天骥心中忐忑,下课后果真被留堂,却不是挨批。先生没有责怪,反而对他说:“我看你的模仿能力不错,研究戏剧合适,以后多跟我讨论,好吗?”

这一句话,将黄天骥领进了戏曲研究的大门。师从董每戡和王季思两位教授,黄天骥的戏曲研究在舞台实践和文献考辨中形成了自己的研究方法。他认为,剧本不仅仅是案头上的东西,研究戏曲应当打通文本和舞台。对于治学,黄天骥强调“融会贯通”。他的学术道路走得很宽,“戏曲为主,兼学别样”,不仅戏曲,对诗词他也深有研究,还写了50万字的《周易辨原》。在黄天骥看来,不同艺术门类的研究虽有诸多不同,但亦不乏相通之处,一旦打通了,就能事半功倍。写作方面亦是如此,诗词歌赋、古文散文,黄天骥均有涉猎;撰写学术论文,则往往能做到学术性、可读性兼具。“有博士生给我总结,黄老师写的学术论文,八分是研究学术,两分是散文。”黄天骥说。

与时俱进、精益求精也是黄天骥一以贯之的态度。谈及自己的研究成果,他谦称:“都不满意是真的”。多次推翻自己的论文是常有的事,单是研究《长生殿》,从20世纪50年代后期到21世纪初这50年,黄天骥就前后发表了四篇论文。一篇写完了,过一两年回看,觉得不对,便再写;过一段时间再看,还觉得不对,便又写。如此一来,同样写《长生殿》,四篇论文却皆不相同,在不断修正中前进。“也许我第五篇还要推翻第四篇,因为问题是越研究越深刻的,并不是一下子看得明白。”

从教:以身立教,首倡“百篇”

“融会贯通”的学术理念,形成于黄天骥的大学时代。“我就是受了各方面老师的影响,然后再努力去试着融会贯通。”董每戡、王季思、詹安泰、容庚……这些教授的一举一动、一言一行,都令黄天骥终身受益。这使他格外提倡“转益多师”,也使他逐渐明白了如何当老师、如何因材施教,应当用什么胸怀对待学生。

黄天骥活跃在教学一线近70年,一直真心实意地关心学生、全心全意地帮助学生。他对学生一视同仁,鼓励学生在学术研究中把形象思维和逻辑思维结合起来,在业务上要“胡思乱想、胡说八道”,敢于提出和老师不同的意见。同时,他非常注重课堂教学,2000年中山大学珠海校区落成,黄天骥以66岁高龄主动请缨,常常来回奔波四五个小时,跨校区给本科生授课;2013年,年过八旬的他曾因学生的一句“意犹未尽”重回讲台,讲授为期半年的古代文学鉴赏课程,无数师生慕名而来。

以身立教,为人师表,莫过于此。正如黄天骥的学生刘红娟在文章中写的那样:“黄老师从来没有教导过我们应该怎么做人,应该怎么跟学生打交道。但是,黄老师谦和、真诚、关心学生,(这些问题的答案)已经在他身上有了最好的诠释,我们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。”

从教多年,黄天骥对中山大学中文系的教学改革也作出了巨大贡献。1986年,时任中文系系主任的黄天骥在中文系试行“百篇作文”制度。新生进中文系第一年,人人都要写100篇文章,体裁不限,字数不限,但要纳入学分;所有老师也都要参与,每人指导一至两个学生。这一试行,就实行了整整36年;如今中文系仍在推行的“强化写作训练”,也正脱胎于此。

“百篇作文”的缘起,要追溯到1982年。彼时,黄天骥经过摸底发现,中文系的毕业生从事工作,几乎都离不开笔杆子;但不少学生一进大学就“松了弦”,甚至有研究生连信封都写不好。“中文系的学生,无论做教师、做记者,还是做秘书、做官员,笔头功夫都是基本功。”

于是,秉承着“笔头必须练,打好基本功”的想法,1982年到1985年,黄天骥进行了多种方法的试验:头一年安排学生毕业前全部到中学去教书,第二年要求一年级学生读100本书并写心得,1985年又因机缘巧合为学生争取到了与戍边战士结对写信的机会,后结集出版了《同龄人两地书》。但是这些方法要么受到外界阻力,难以为继;要么对学生写作能力提升有限;要么出于特殊机遇,不可持续。最终,在大量思考和实践的基础上,黄天骥拍板了“百篇作文”的方法。

后来的实践证明,“百篇作文”不但切实锻炼了学生的笔头功夫,还有利于老师增加对学生的了解,更好地因材施教,还大大促进了师生关系。“百篇作文”走过30余年,早已成为了中大人之间的精神纽带,成为了中文系的一面旗帜。“如果一定要赋予‘百篇’什么意义的话,最重要的或许就是它见证、记录了一位初入大学的懵懂少年一年的挫败与成长、悲欢与苦乐,它不期然地成为了一个人的生命中这一阶段最宝贵的史料。”2016级本科生李浩如是表示。

图源:《黄天骥教授从教六十周年庆贺文集》中山大学出版社

“中大是我的家”

“ 我父亲是中大中文系的学生,我太太也是,我也是,我儿子也是。中大的一草一物、中大的荣与辱和我是连在一起的! 是中山大学培育了我。”一家三代都是中大人,在黄天骥心里,中山大学早已成了他的家。在这里,他收获了爱情、友情和师生情,经历了无数难忘的甜酸苦辣。

漫步康乐园,位于中轴线上的惺亭是黄天骥最喜欢的一处风景。惺亭四周凤凰木环抱,青年时代的黄天骥和夫人便是在此捡拾树下红色的“相思豆”以作纪念。也是在此地,惺亭见证了黄天骥青涩而美好的青年时代。

恰逢中山大学百年校庆,在黄天骥看来,“头啖汤、人情味”是中山大学精神的内涵所在。他希望,中大人能够敢为人先,共同建设一个充满人情味的大学校园,在接下来的十年、百年,携手推动中山大学再创佳绩。

文|孙唯 袁辰悦(实习生)

图|宋金峪

拍摄|潘俊华 刘畅 蔡嘉鸿 宋金峪

剪辑|王炯勋 方可茵

设计|周敬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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