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章摘自《生于1981》作者:汪小菲
母亲和父亲没离婚时,父亲工作太忙,常很晚到家,母亲一个人就要担负起照顾四位老人的重任,整日忙得不可开交。离婚后,两人挣钱变成一人,她又要赚我的学费,又要照顾姥姥、姥爷、老祖儿、老祖爷,全家都指望着她的收入。她不得不拼命干,把自己当成男人。我们相处的时光因此变得很少。
我记得只有一段日子,我和母亲相处的时间比较多,那段日子让我很难忘。
【资料图】
那是我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,每天下午三点多放学,我跑到她单位去,在她单位看书写作业。作业写完后,我常去她单位后身的荒地“寻宝”。那片荒地里经常能发现一些废铁,我拿到废品收购站去卖,能卖一两块钱,再加上姥爷给的一两块,我在同龄小孩儿中就算相当富有了。
我用这笔钱除了买《圣斗士星矢》的漫画外,还会用来买“洋画”。80 年代,时兴收集“洋画”。所谓“洋画”,就是一种邮票大小的硬纸片,上面印着“圣斗士星矢”“变形金刚”“花仙子”等图案,因为上面的形象大多来自外国,所以叫“洋画”。可以收藏,也可以和小伙伴玩儿“拍洋画”。
每个小孩儿都拥有一部分洋画,“对决”的两个小孩儿分别拿出一张自己的,手掌窝成半弧状,往地上一拍,借着手掌扇的风和吸力,有时能把地上的洋画翻过来。谁翻过来的,洋画就归谁。
这个游戏,我妈那代人小时候就在玩儿,她 10 岁的时候随父母下放湖北,就靠教当地小孩儿拍洋画,树立起自己的“领导地位”。我长大以后,洋画也仍然在流传,只是图案在改变。直到几年前,有了智能手机,这种古老的游戏才没什么人玩儿了。
虽然我在当时小孩儿中算是零用钱相当富余的,但也有“闹饥荒”的时候。常去的小摊儿上进了新的洋画儿,赶上自己没钱,就只能站在旁边眼巴巴地看。那时反正放学回家也没人管我,我能看上好几个小时不挪窝儿,把人家摊主都给看毛了。
童年记忆中,我和母亲最亲密的一段时光,就是那会儿常泡在她办公室的时候。她下班后我们一起回家,聊些我在学校发生的事儿。我爸不在家时,他们也没得吵,家里也很平和。那段时光是夏天,我和表哥、舅舅、发小儿到处逮蛐蛐的时候也是在夏天,夏天在我记忆里特别美好,悠闲、宁静、充满温馨。我一直跟别人说,自己最喜欢的季节就是夏天,多年后我才懂,我喜欢的不是夏天,而是留恋夏天的人和事儿。后来,一切都变了,夏天还是那个夏天,感受却和当年不同了。
我小学一、二年级的班主任姓唐。唐老师教学认真负责,懂得因材施教。我那会儿比较淘,特好动,说话随我妈,直率,有时冲口而出,爱得罪人。搁别的老师可能挺烦我的,可是唐老师不,她看我体育成绩不错,在班里说话也挺有号召力,就安排我当“军体委员”。
军体委员的主要工作是组织同学们上下操,列队,喊口号,喊 :“发展体育运动,增强人民体质,好好学习,天天向上。一、二、三、四!”
军体委员起头儿,同学们跟着喊。我那时性格外露,爱显,这个出风头的活儿可是得了我的心,我干得特别来劲。有一回升旗仪式,我被选中带着全校同学喊号儿,那时我才二年级,六年级的同学都跟着我喊,我别提多得意了。
我的性格很容易受到别人影响,尤其当时年纪小,老师喜欢自己,学习成绩就容易上去,老师要是不喜欢自己,总挑自己的刺儿,我就很容易对学习失去兴趣。
三年级那年,老师换了,来了个新老师,姓史。我感觉她不太喜欢我,好像总是针对我,没事儿就点我名儿,叫我站起来,批评我。我说话直,顶撞过她一次,她以后就更爱说我了。
那一年,还发生了一件事,那件事,算是我小学时期的一个转折点,我的性格、心境,很多都随着那件事有所改变。
那时,父亲创业进展得不是很顺利,母亲每月也只有“五建”的死工资,家里的日子过得很艰苦。母亲不甘心我们全家一直过清贫的生活,于是,她做了一个决定,出国。
1994 年火过一阵子的电视剧《北京人在纽约》,很多人都看过,讲的就是改革开放初期,头一批出国奋斗淘金的人的故事。我母亲就属于那一批。她当时决定去的是加拿大,她有几个亲戚在那里。
在国外,她最多时一天打六份工,起早贪黑,做的大多是重体力活儿。她在唐人街一家餐馆后厨帮工时,每天清早卸货,要扛 18 片肉排,一片肉排就好几十公斤。跟她一起工作的都是黑人男性,没一个人会帮她分担。就这样,她在加拿大辛苦奋斗了近两年,带回了 2 万美金,那是她日后开饭馆的“原始资本”,每一分都是用血汗换来的。
我妈出国了,再加上在学校不招老师待见,我的成绩一落千丈,从班上前几名掉到倒数的行列。曾经隐隐约约感受到的孤独感,在那年尤为突出地体现出来。
那种孤独感,成为了我日后的心结。后来人生中,每当我遇到挫折不顺,当时那种孤独的心情就涌上心头,感觉像一个坎儿,我不知道怎么跨过去。
母亲出国了
我体育好,小学一年级就被选中加入体校学游泳。一三五去游泳,二四六则是练体能,做俯卧撑、仰卧起坐……强度非常大。我经常一个人提着个红色的网兜,里面是泳裤、泳帽、游泳板儿什么的,自己去训练。
训练太苦了,我心里总觉得委屈,有时候还没下水就哭了,边哭边游,就这样一直坚持到初中。
有一回,我又是一个人回家,路上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一只山羊,看见我手里的红网兜儿,就像斗牛场里的公牛见了红布似的,直直地冲过来。我还没反应过来呢,那山羊一下给我顶个大跟头,我飞出好几米远,大脑一片空白,几乎晕过去了。
有几个路人围上来,问我 :“小孩儿,你没事儿吧?”我躺在地上缓了一会儿,慢慢爬起来,说了声没事儿,就继续提着网兜儿回家了。回家后,我也没和任何大人提起当天的遭遇。
我母亲在国内时,对我管教很严。数九寒冬,游泳队训练还在继续,一周三次,母亲逼着我去,一次都少不得。有好几次我实在不想去了,赖在地上躺着犯拧,母亲就揍我,揍得可真狠啊,直让我觉得还是去游泳好点儿。有一段时间我特怨她,可是她出国了,我对她就只剩下想,她不在国内时,我的游泳训练竟也一次没落下。
我和母亲的关系很微妙,像许多单亲家庭的孩子一样,我们之间的距离总是掌握不好。她工作忙时,我们过于疏远,她想关心我时,我们的联系又太过紧密。
母亲在加拿大待了近两年,可是她走的时候,我们谁也不知道她要去多久,什么时候回来。记得她上飞机的那天,姥姥、姥爷、老祖儿、老祖爷都来了,父亲、爷爷、奶奶也来了,全来机场送她,我的家人从来没聚这么齐过。在这么多人面前,我纵然有想说的话,想掉的眼泪,也说不出,掉不下了。
大家都挥手和母亲道别,纷纷嘱咐母亲在加拿大要小心,我也一直挥手,可是看着母亲远去的背影,我心里其实挺茫然的。那时我刚懂一点儿事,知道母亲要出国,但没法想象母亲真出国会是什么样。直到她真的离开了,我才忽然意识到生活中空了一大块,平时一和我待在一起,就唠叨我、训我、管我的母亲忽然不在了。我理解了什么是“出国”,“出国”就是离得很远很远,想见到她,特别难。
母亲出国后,不知怎的我就病了,发高烧,好几天没去上学。后来我出国时,每次给我妈打电话,她总训我,一会儿说我这个不小心,一会儿又说我那个不注意。我正是青春逆反期,她一说我就顶,我俩就在电话里戗起来,每次挂了电话都生一肚子气。
可是有一次她千里迢迢来看我,一看见她我眼眶就红了。我觉得自己特没骨气,可还是忍不住想哭。
这些年,母亲一直都在没日没夜地忙工作。2008 年奥运会那会儿,她在兰会所接待外宾,穿着高跟鞋一站就站到夜里 2 点,睡几个小时爬起来接着工作。2012 年冬天,下着大雪,大半夜,她突然高烧 40 度,车都开不动。费了好半天劲,终于到了医院,医生说她的情况必须留院观察,这几天就要做个手术。谁想她天一亮就偷偷回“俏江南”了,打着点滴组织员工开会。这么多年,她都是这么过来的。
在别人眼中,母亲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强人。小时候,我觉得母亲永远都是那么强大,好像无论什么事都难不倒她,无论什么都不会将她击垮。不过随着我年岁增长,自己也有了孩子,我才渐渐明白,母亲只是不把脆弱的一面展示给别人,甚至不展示给我。记忆里,母亲很少落泪,她常常笑,笑容很有感染力,透过她的笑容,她很容易把自己那份乐观、自信传递给别人。创业过程中,再苦再累,母亲也紧咬牙关,不抱怨,不放弃。我想,这就是她成功的秘诀吧。
母亲爱唠叨我,对我的管教也很严厉,但是每到关键时刻,她总是先冲上去,挡在我前面。现在,我已经长大,而她渐渐老了,该是我挡在她前面的时候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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